十年悟道总为情
( 2012-05-23 ) 稿件来源: 法制日报法学院
许多丑陋的东西,换个角度看,都变得自然;用“同理心”去想,都能够释然。甚至在退一步之后,都值得感恩。今天回首前尘,我的心中不是没有恨,但是爱早已压过了恨
三岁就被带离父母身边,到了个陌生的家,据说连续很长一段时间,每天到了傍晚,我就会坐在门口,喃喃自语地说:“回家吧!回家吧!”
五岁,我的生父过世了,养父牵着我在人群中,远远地参加了丧礼。九岁,最疼爱我的养父也离开了这个世界,我跪爬匍匐着去一家家报丧,面对好多亲人奇异的眼光以及“瞧!他都没流眼泪”的议论。
十三岁,我的家在一场大火中被夷为平地,同住的亲戚搬走了,从此母子二人相依为命。母亲请人在废墟上搭了个小草棚,因为漏雨,又盖了间石棉瓦顶的小屋。才建成,就有人远远扔石头,把石棉瓦打出好多洞,又开始漏水。
再过三年,公家为了要那块废墟的土地,把我们移到个小木楼上,我却在搬去的一年之后突然半夜吐血,接着因为肺病休学。
养病期间,我过得挺多彩多姿,除了自己写诗画画,还因为楼下开了个“女子英文私塾班”,常常穿梭在一群女生之间,而有在女生群中看女生、听女生的机会。
从高中到大学,我交过好几个女朋友,有楼下补习班的,也有外面的笔友和同学。有些笔友起初请人代笔写信,后来换成“亲自动手”;有些代写信的女生,后来自己跑到幕前来找我。说实话,那阵子挺热闹,怪不得我老娘在门口放把竹扫帚,说专打外面的坏女生。
我的亲生母亲也常来看我,但她从不露面,只偷偷借邻居楼上的窗子张望。她说得好:“我有六个儿子,‘她’一个也没有,分一个是对的,不能去打扰。”直到有一天,她终于来访,虽没说什么,母亲却在她走后忍不住道出我的身世。
我没有惊讶,因为从小到大,已经在许多不堪中感觉到,我把许多事藏在心里,包括佣人和亲戚对我的羞辱。或许正因此,我的心底有很多愤懑,我的个性也很叛逆。那愤懑促成我后来写了许多处世和励志的作品。那叛逆使我大三拉着女朋友,自己跑去法院登记结婚,再把证书呈给岳父大人。
我知道自己当年太鲁莽,所幸近二十多年来岳父岳母都在我身边,使我能尽一分孝道、补一些过失。
□刘墉
当然我的老娘也由“牵着我”到“被我牵”,直到她九十三岁。其间我虽然与生母保持联系,曾带着妻儿前去探望,却为了不伤养母的心,未曾让她们“二老”碰面。
在家里,我也扮演特别的角色,尤其女儿出生后,我得随时注意小丫头在三位老人之间的“公平分配”,我更得注意老娘的心情,让她忘记自己是养母,让她总有安全感。
或许正因为从小到大,许多的打击、迷失、悔恨、矛盾和生离死别,以及后来担任新闻工作,又在异乡四处流浪的经验,使我自认比一般人更了解人性、更知道情是何物、更体会人生的无常。也因为有许多不堪回首和难以面对的事,使我领悟“不能改变世界,只好改变自己”,学习“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”的无为与“揖让月在手,动摇风满怀”的洒脱。
但我绝没有变成乡愿,只是把痛苦换一种方式纾解。当我被人欺、被人骗之后,我会写成《我不是教你诈》和《你不可不知的人性》;当我遇到情感上的冲击,我会写《爱何必百分百》和《生死爱恨一念间》;当我为漂泊矛盾的时候,我会写《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》和《离合悲欢总是缘》;当我被人误解的时候,我会说宁愿《寻找一个有苦难的天堂》。
无可否认,许多文章都是经过我内心再三挣扎,把“垒块”消化之后产生的。但也因此,它们表现的不再是愤恨而是达观;许多丑陋的东西,换个角度看,都变得自然;用“同理心”去想,都能够释然。甚至在退一步之后,都值得感恩。今天回首前尘,我的心中不是没有恨,但是爱早已压过了恨。
这套书(《人生何处有闲情》、《每个怨里都有感恩》、《灵魂经过的声音》)里收录了我四十到五十岁间最重要的“写情”之作。那十年也是我人生的黄金时段,中年得女,原本已经被磨蚀得迟钝的感情,一下子又变得敏锐,加上岳父母来,家里三位老人,让我对“老人的情”有更深的感触。儿子离家上大学,多了一分牵挂。应台湾公共电视之邀,回去作《中国文明的精神》的研究,更增加了离合的悲喜和文化的冲击。心灵敏锐了,遭遇增多了,悲天悯人的情怀加重了,自自然然产生这一系列的写情之作。
(本文为《刘墉“深情散文”系列选》总序)